烟火里的褶皱第14章 海边的小鞋子
海腥味裹着咸涩的风扑在公西?黧黑的脸上。
他蹲在褪色的防波堤上指间摩挲着块磨得发亮的船板木刺勾住掌心老茧痒得像有虾苗在爬。
那船板边缘还留着半圈牙印是去年修船时大海咬的——小伙子总爱用这方式标记需要打磨的地方说这样夜里摸着也能认得出。
此刻潮水下退船板底部凝着层青白的盐霜像谁撒了把碎玻璃。
眼前的滩涂泛着铅灰色退潮后的泥地里招潮蟹举着螯钳横冲直撞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洞像谁用针在布上扎了满篇省略号。
有只背壳带红斑的螃蟹停在他脚边螯钳碰了碰他磨破的鞋帮又横着钻进洞里只留个圆溜溜的洞口像滴未干的泪。
公西师傅这浪头不对啊。
码头上的老渔民王胡子叼着旱烟铜烟锅在粗粝的掌心里转得咯吱响。
他褪色的蓝布褂子被海风掀得猎猎作响露出黝黑脊背上蚯蚓似的旧伤——那是二十年前被失控的桅杆砸的伤口边缘的皮肤皱成树皮样雨天总泛着青紫色。
往年这时候早该刮东南风了。
他往海里啐了口烟渣烟渣在水面打了个旋被浪头卷向远处今年这风邪性总往西吹像是在拽着谁往回走。
公西?没回头目光钉在远处翻涌的白浪上。
那浪花撞在礁石上碎成泡沫又被风卷成雾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像他徒弟大海临终前咳在纱布上的血沫。
三个月前那个总爱咧着豁牙笑的小伙子在台风天救起落水游客后自己再也没浮上来。
搜救队打捞第七天只找到只磨破的蓝色塑胶凉鞋鞋跟处粘着片海菜公西?认得那是他前天才帮大海补过的——用的是自己工装袖口剪下的蓝布针脚歪歪扭扭却比渔网还结实。
师傅您说人死后会变成鱼吗?大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嘴唇翕动着手背上的针眼青得发紫。
他说话时总爱盯着输液管里的气泡说那像海面上的浮标我奶奶说海边的娃子都是龙王爷的外孙。
要是哪天回了海里就变成最活泼的那尾鱼总在船舷边打转。
他说话时氧气面罩上凝着层白雾擦掉又很快蒙上像永远擦不干的泪。
公西?喉结滚了滚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磨破边的笔记本。
封面是用透明胶带粘过的还留着片干硬的贝壳贴画——那是大海十岁时捡的扇贝壳边缘被磨得光滑中间用红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泛黄的纸页上是大海歪歪扭扭的字迹记着他打小听来的身世:我娘说我是捡来的。
襁褓里有双小布鞋鞋底绣着海浪。
最后一页画着个模糊的渔妇剪影旁边写着想找她三个字被泪水洇得发皱纸页边缘还留着圈淡淡的水渍像片风干的海。
王胡子见过这样的鞋吗?公西?举起笔记本海风把纸页吹得哗哗响。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机油和铁锈是常年修船留下的印记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去年冬天给冷冻船换螺旋桨时冻坏的阴雨天总疼得钻心得用热毛巾焐半个钟头才能伸直。
他举着本子的手微微发颤纸页被风掀起的边角正好扫过手背凸起的青筋像条挣扎的小鱼。
王胡子眯眼瞅了半天烟锅在裤腿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补丁上——他的蓝布褂子肘部打了块三角形的补丁用的是渔网线缝的针脚密得像鱼鳞。
这针脚像是北港渔婆的手艺。
她年轻时绣的海浪能看出潮涨潮落——浪尖的弧度初一十五都不一样。
他往西边指了指那里有片破败的渔棚木桩上还拴着半截烂渔网网眼里卡着只褪色的塑料海鸥是孩子们丢弃的玩具不过她三年前就搬了听说去了望海礁。
那地方偏礁石尖得能划破船底除了她没人愿往那住。
望海礁的礁石像獠牙般刺出海面腥咸的风里混着苦艾的气息。
公西?踩着硌脚的碎石往上爬凉鞋的带子断了根只能用草绳草草捆住——那草绳是他从渔棚墙角扯的上面还缠着片干枯的海草韧性极好。
礁石缝隙里牡蛎壳闪着青白的光割破了他的裤腿血珠渗出来很快被海风舔干在布面上留下道暗红的痕。
他想起大海第一次跟着来望海礁也是这样被牡蛎壳划破裤腿却咧着嘴说师傅你看血珠在石头上滚得像玛瑙说着还伸手去捡结果被另一片贝壳划了指尖血珠滴在礁石上晕开朵小小的红花。
有人吗?他对着一间低矮的石屋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石屋的门是用旧船板拼的船板上还留着道深沟是被船锚撞的边缘被海风磨得发亮。
门环是个生锈的锚链扣上面缠着干枯的海带阳光照上去盐霜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钻。
屋檐下挂着串晒干的海马尾巴蜷成圈像大海总爱吹的螺号——那螺号是用海螺壳做的边缘被小伙子的嘴唇磨得光滑吹起来总跑调却比任何渔歌都让人记挂。
屋里没动静只有挂在屋檐下的渔网被风吹得呜呜响像谁在低声哭。
那渔网是用旧了的流网网眼被礁石挂得有些变形却洗得干干净净网线上还缠着朵风干的小雏菊是春天时不知被哪个孩子挂上的。
公西?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个佝偻的身影坐在灶前手里攥着双小布鞋正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鞋面上的补丁——那动作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指腹轻轻蹭过布面连针脚都怕碰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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