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空房九089
空房(九) 卖房的决定像一剂苦涩的麻药暂时麻痹了蚀骨的剧痛却也抽干了所有的生气。
日子变得灰白、机械。
公公像一具被抽掉了魂魄的躯壳沉默地奔波于中介所和村里之间办理那些繁杂而冰冷的手续。
每一份需要他签字按手印的文件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本就残破的心。
婆婆则终日蜷缩在堂屋那张旧藤椅上眼神空茫地望着门外萧瑟的秋景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建成小时候穿过的一件旧褂子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枯寂。
那间120平米的房子彻底成了“空房”。
我搬回了公婆家那个狭窄的小房间只带走几件换洗衣物和那个刻着“李”字的粗陶瓦罐。
瓦罐里的野花终究没能熬过深秋的寒意枯萎了只留下几根枯黄的细茎依旧固执地立在浑浊的水底。
我小心地将它放在窗台上没有清理。
那枯茎是李婶无声守望的残骸也是我心中最后一点微光的墓碑。
房子挂了出去。
县城不大“优质学区”、“黄金地段”、“120平大三房”这些字眼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激起了层层涟漪。
中介的电话开始频繁地打到公公那个老旧的按键手机上。
每一次铃声响起都像一把小锤狠狠敲在我们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第一个来看房的是一对打扮入时的年轻夫妇。
女人烫着时髦的卷发涂着鲜亮的口红一进门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挑剔地扫过客厅略显陈旧的沙发、墙上那张褪色的婚纱照最后落在阳台上那几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上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哎呀这房子格局倒是不错就是这装修……”她拖长了调子指尖嫌恶地拂过落了些许灰尘的电视柜“太老土了得全部砸掉重来!还有这些旧家具一股子霉味都得扔!”她像女王巡视领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到主卧门口探头朝里看了一眼“这床……死过人的吧?啧真晦气!老公这价钱可得再压压!” 她丈夫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附和着点头目光却带着一种评估性的精明仿佛在计算砸掉重装需要多少成本全然无视站在角落里、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我。
公公佝偻着背低着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开裂的旧布鞋鞋尖紧握的拳头藏在袖筒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婆婆则把自己更深地缩在藤椅里仿佛想消失不见。
“这……这房子……挺好的……”公公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试图辩解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好什么好?”女人嗤笑一声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死过人的房子要不是看在学区的份上白送我都不要!一口价比挂牌价低十五万!行就签不行拉倒!”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看着那女人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死人”、“晦气”这些字眼看着建成曾经精心挑选、我们曾一起布置的“家”被他们像对待垃圾一样嫌弃和估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冲上去撕烂那张嘴的冲动。
“我们……再考虑考虑……”公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难以言说的屈辱。
年轻夫妇撇着嘴一脸不屑地走了高跟鞋的声音在楼道里渐行渐远留下满室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市侩气息和更深的绝望。
这仅仅是开始。
随后的几天形形色色的看房客像走马灯一样踏进这间空房。
有精明算计、拼命压价的投资客有带着风水师、拿着罗盘四处测量、对着主卧和阳台方向摇头晃脑、神神叨叨说着“气场阴郁”、“不利子嗣”的神棍夫妇有带着熊孩子、任由孩子在客厅里追逐打闹、把建成留下的一本旧书撕烂踩踏的粗鲁家庭……每一次开门都像打开一扇通往羞辱的地狱之门。
我和公婆成了这地狱里沉默的祭品被迫一遍遍聆听别人对我们仅存念想的肆意践踏和无情估价。
流言像发酵的毒气在县城里更加汹涌地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张家那寡妇要把死鬼男人的房子卖了!” “啧啧守不住了吧?早干嘛去了?当初要是听本家的招个男人至于现在这样?” “听说价钱压得厉害!死过人的房子谁愿意出高价?晦气!” “就是!那房子地段再好也经不住‘凶宅’这名头啊!我看她公婆那两个老棺材瓤子也是糊涂了卖了房子以后靠啥活?喝西北风去?” “还不是被逼得没活路了?张家本家那帮人是真狠啊……” 这些议论像无数细小的毒针无处不在。
走在街上去厂里甚至去买菜都能感受到那些或明或暗的指点和窃语。
我成了小城里新的谈资一个“克夫克子”、“败家”、“不识好歹最终走投无路”的活标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冷漠和残酷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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